小时候,我体弱多病,于是认他做了寄父,以求福寿康宁。
寄父据说有点天赋异禀,他已逝的爷爷是有“半仙”之称的算命先生,而寄父,和他爷爷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据说他们都有着亲近鬼神的特能。
寄父很矮,只有孩子一般的个头,却有着成人的身躯,他的头极大,挂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他有一双白胖的手,像肥胖的孩子的手那样,手背上的小涡一个一个都深凹了下去,肉乎乎的。他的指甲很长,里面是香灰之类的污垢,他喜欢用他的指甲去碰那些来找他护佑的小孩的额头,小孩子常常会被他的模样和可怖的指甲吓得哇哇大哭。
寄父就住在离奶奶家不远的一所房子里,那房子是阴森昏暗的,里面无时不弥漫着炮仗与香灰的味道;他的堂屋里供着菩萨,供桌上摆些斋菜、水果,每逢有人去求他时,他便在供桌前喃喃有词,仿佛菩萨是他随请随到的。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敬神的样子,不喜欢他将肉乎乎的手或是脏兮兮的指甲放在我的额头上,我只喜欢薄暮时分的他,那时,他总是坐在他家斑驳的门槛上咿咿呀呀拉着他的胡琴,他只拉梁祝和二泉映月,
寄父拉这两首曲子时再也没有平常装神弄鬼的样子,他那样静静地坐在暮色里,那样缓慢而用心地拉着,神情甚至是忧郁而迷人的。住奶奶家时,我常常跑出去看他,远远地站着看,直到他的妻帮他收好胡琴,扶他跨过门槛进去吃晚饭。
她的妻子比他高两个头,是一个慈祥的妇人,寄父待她并不和气,总是用生硬的口吻和她说话,她却一脸的顺受,她甚至愿意抱着寄父坐上条凳吃饭,只是寄父一般不允许她这样做,尽管他十分地不方便。
我寄父上条凳吃饭那是天底下顶好笑的事,他总是用双手撑着凳面,然后借着双臂的力量一跃而上,他的确太矮了,还没他7岁的孩子高,他有一个儿子,一点也不像他,瘦条条地抽着个子。
每年,妈妈都要带我去看望寄父一次,寄父总是很热心地招呼我们坐,他的妻便殷勤地泡上白糖水来,她总是叫我喜宝,我们那里,只有管自己的孩子才叫喜宝。寄父在神龛前燃三炷香,念着“各路菩萨神灵,护佑我女巧……”他一大串的词,且又说得太快,我几次试图记住他们,却终究只是被弄得晕头转向,只能看着他两片厚厚的嘴唇飞快地上下翻动。
寄父的祝祷完毕后,必要走进里屋去拿两只装了米的小碗来送我,那碗上也必刻了“平安康宁”,他家里有几筐这种碗,都是用来送给像我一样叫他“寄父”的孩子,他并不偏爱我,我常常想,我那么喜欢他薄暮里拉胡琴的样子,他却并不偏爱我。
上大学前,妈妈带我去跟寄父辞行,寄父站在我的面前,用他白蚕一般的手指在我脸际划着,口里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东西,念毕,寄父的掌轻轻地覆在我的额上,依然是肉乎乎的,我却没有了以往的反感。
寄父送了我一个护身符,嘱咐我每晚都要放在枕下,寄母说,他从来没有送过哪个孩子护身符,如今,那个金黄的裹着红色塑皮袋的护身符夜夜在我枕下。
每每想起寄父时,我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我只是记得他送过我一个护身符,只是记得他的梁祝与二泉映月。
我知道,每天的薄暮时分,寄父一定坐在他斑驳的门槛上,咿咿呀呀拉着他的胡琴,一直拉到他的妻向他走来,一直拉到诸神远去。
作者简介:周巧娟,女,湖南隆回人,湖南省政法系统书画诗词研究会研究员,有诗歌、散文见于各报刊,曾数次获文学征文赛奖项,从事过教师和编辑工作,现任职于隆回县人民检察院。
来源:魏源风|0
作者:周巧娟
编辑:redcloud
本文链接:https://m.longhuinews.cn/content/2019/07/18/691549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