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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木湘魂 :拜年(小说)
2019-08-13 10:31:36 字号:

  朱老太太已经昏头昏脑地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了。切腊肉、斩鸡、剁辣椒,做这样又忙那样,在厨房里转成一个陀螺。找了好一会儿的刀,却原来自己捏在手里,人老了,健忘到了这般地步了,离老年痴呆症大概也不远了吧。

  轰的一声炸响,朱老太太吓了一跳,像猝不及防脑袋上挨了一枪似的。抢出门一看,几个孩子在往池塘里、阳台上、马路上乱扔鞭炮,老太太赶紧把他们牵回来,但这些被宠坏了的孩子哪里服她这个奶奶的管制,牵这个又走了那个,嘴里又说出无法无天的话来,老太太心里便添了一层气,不过不是气孩子,气的是孩子的娘,任孩子上房揭瓦,也不管?

  老太太缩头往房里一瞅孩子的爹娘,个个在聚精会神地玩手机。两个儿媳妇的嘴巴涂得血红,像刚喝饱了血,赶紧把目光挪开。她记着从前的一桩教训,天寒地冻的,二儿媳妇还光着两条大腿,其实也没有光着,只是穿着肉色的袜裤,乍一看就像光溜溜的了,不过就算穿了,那也太单薄,儿媳妇也是上了四十的人,何必学那些轻佻东西。她就说了一句半,就一句半,儿媳妇就炸毛了。

  “看人说话,见菩萨打卦。”老太太提醒自己,儿媳妇面前的卦不要乱打,打错了要坏事的。八个大人,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桌坐不下,至少得两桌才转得过来。老太太盘算着,原先预备的菜就份量不够了,腊肉还得再洗一块,

  羊肉还得再切一些,新年新节的,桌子上总得摆得好看一些,得有余有剩的,这是儿子媳妇们一年的兆头。她恨不得身上长出八双手来,可是反而越忙越没个头绪。放了油找盐,切了辣椒找鸡蛋。这一忙一乱,心里就愈加着恼了。其实大儿媳妇是问过她的,她们刚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把瓜果点心捧出来,大儿媳妇就问要不要帮忙?

  老太太不傻,大儿媳妇那语气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真心帮忙的话就直接撸起袖子干了,还用拿腔拿调地问?三女儿也只管翘了二郎腿看手机,客套话都不来一句。拜年拜年,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还有大侄子也到厨房里问过了:“伯母,我给您洗葱?”自己的儿子在屋里吞云吐雾当大爷,倒要来拜年的亲戚下厨房?这理说不过去。老太太连忙说不用,就几个家常菜,有什么难的?

  老太太在做蜜枣东坡肉的时候,二儿媳妇抖动着白毛衣走到厨房门边,亲亲热热地说:

  “妈,煮个柴火饭吃呗!”打赤脚的出身,装什么小姐口味。老太太想是这样想,脸上却还是带了笑,略有些为难地说,柴火倒是现成的,但怕一时半会煮不出来,饿着你们。

  其实老太太想说的是总得有个人烧火吧,没看见我就一双手吗?儿媳妇该单纯的时候还是蛮单纯的,没有懂得老太太的心思,笑着说不妨事,那么多水果点心,哪能饿着,迟一会也没事,这屋里又没谁急着要上班。

  大年初一,花团锦簇的日子,喜气洋洋的日子,老太太不想惹谁不高兴,柴火饭就柴火饭吧。她本来想趁机把媳妇留下来烧火,可是看着她浑身上下雪球似的一团,到底叫不出口。这身豪门大户的妆扮,分明不是打算下厨的。老太太烧火是几十年的老熟手,一会儿火就腾腾地燃起来了,丢几块木柴在里头,便可以腾出身来做别的事。菜还是半成品,荤的素的,红的绿的,零乱地摊满了一灶台。家里的猫趁老太太低头扒弄火灰的工夫,把碗和碟子逐个嗅了一遍或者尝了一下,了无兴趣。这只猫养得益发口味刁钻了,非清蒸鱼和水煮鱼才肯赏个猫脸。

  盘子里只有四个鸡腿,那意味着还有四个孩子只能吃鸡翅。老太太想了想,都剁成块,谁也不给留,省得说重了这个轻了那个。去年他们来拜年的时候,老太太多喊了几句大孙子吃菜,疼大孙子的话多说了一句,二儿媳妇当即就说:“只有大孙子才合您的意,那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就不要来讨您的嫌了吧。”安抚了半天,二儿媳妇才骨都着一张马脸坐下来。

  老太太心里清楚,那屋里坐着的那些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热热闹闹的,其实都在肚子里做文章,都拿眼睛看着自己呢。他们谁也不肯进厨房,一则因为不如烤火舒服,二则他们想的是都是一样的儿子媳妇,凭什么伺候别人,谁比谁轻贱了。

  老太太正忙得狼烟四起,孙子跑进来问老太太要红薯干吃。老太太说在二楼柜子里,喊你娘老子去帮你拿。谁知道他娘老子抱着火炉子舍不得挪窝,就支使孩子爸去拿,孩子爸正和人跑胡子,也不得空,两个顾不得这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好日子,就拌起嘴来,吵得火星四溅。

  老太太听得吵闹声,赶紧丢了菜铲子过来救火,先制止了儿子,熄了战火,然后到楼上取了红薯干下来,看见大家都太平无事了,才转身进了厨房。

  一直到中午一点,两桌饭菜终于摆好了。如今也不论什么上位下位,主位客位,大家顺手拣了位置就坐。大大小小的孩子早已经伸出筷子乱戳。大家也让老太太坐,但是老太太一则呛了一上午的油烟,筋疲力尽,胃口尽失。二则还不是坐下来的时候,儿子媳妇和亲戚的回礼得预备,等下好打发他们出门,所以老太太注定是坐不成的。

  老太太走到里边房里,把媳妇们孝敬的红包一看,各家都是220元,看来是商量好了的。以前二儿媳妇说过,老太太没什么开支,老爷子去世后留下的钱够她生活了。再给老太太钱,这钱还不是留给了别人?就算不留给别人,也是给了两个儿子,等于是把自己一个人的钱充了公家的钱,这不公平。二儿媳妇性子直,说话快。老太太知道大儿媳妇也是这样想的,女儿女媳也未必不是这样想。

  老太太把各家拜年的钱都拆散了,封给各家的孩子,再每家打发一只腊鸭和一些瓜子花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儿子媳妇们吃得并不心满意足,女儿笑说:“年年都是腊肉、东坡肉、红枣蒸鸡,甜的甜死人,腻的腻死人,妈到底是老派的人了,只晓得这几样。”

  老太太讪笑道,可不是,人老了,有什么法子?众人走来和老太太道别。老太太虚留晚饭:反正是你们自己开车,怕什么?一年能有几次这么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你们要是觉得闷,一大家人打个牌,赢了输了,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天谢地,儿子媳妇们果然执意不留,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杯盘狼藉,满桌剩菜,大概十天半个月都不用炒菜了。

来源:《望云峰》杂志2019年第1期 |0

作者:楚木湘魂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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