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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六郎:我与父亲(散文)
2019-08-20 15:42:21 字号:

  打我记事起,他不分天晴还是下雨,都在地里忙活着,用作家赵树理的话说: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地里死受。

   太阳已经下山,晚霞织着暮色的天空,落日的余晖返铺着葱翠的山野,我上学还未归来,也不问问我留校是什么原因,一直等到老师叫家长了,他才翻开我的书包,翘起胡子瞪着眼睛怒吼着:“读鬼读鬼,这样的题都做错,亏你还有脸背着书包天天去学校。”

   看见他我都故意避开,甚至我都急着先把饭吃完就出去,但母亲的饭菜刚做好,他不是扛把锄头就是挑着一担柴火回来了,母亲端上的是一大碗萝卜块,他也要用掉了漆的仿陶瓷杯斟上一大杯米酒,痛痛快快地吃着,美滋滋地喝着,他喝了淡酒吃了糙饭,就拿着一本书坐在冰凉的青石门槛上翻看着。我心里总是嘲讽着他:一个农民,还看书?

   我放牛都不与他往一条道上走,千方百计逃脱他的眼光,但我每次到河里洗澡他却能了如指掌,铁板样的手掌像蒲扇一样扇过来,他越打我蹦得越高,死不承认,可他把我偷偷在河里洗澡的证据说得一板一眼,在驼子柳树上往河里跳了多少次,又和谁在河里摸了几条鱼逮了几只蟹.......

   我十二岁那年,偷偷和村里的人跑到外村看电影,半夜摸着黑才回来,翻过士墙,蹑手蹑脚钻进屋内,父亲还在煤油灯下看书,门“吱咯”响了一下,父亲问:“今晚电影放什么?”

   “《杨家将》”

   “杨业是怎么死的?”

   “自己撞死的。”

   “撞在那?”

   “撞在一块石碑上。”

   “哪叫什么碑?有什么来历?”

   我哑口无言,脑海里都是杨七郎被潘仁美那混蛋万箭穿心,鲜血狂吐........ 杨业被困,战马受伤,无处可逃,躲在庙里,一头碰死在一块石碑上。我哪知道那是什么碑还有什么来历?一直翻过家里的土墙看见家里点燃的煤油灯光脑海里的电影才戛然而止。

   “你现在要多阅读课外书,你都上初中了。”父亲并没有责怪。

   我心里总是恨他,恨他每天晚上要求我坐在煤油灯下,一起和他阅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书......

   十五岁考上中专,远去湖北荆州读书。

   第一次离家,第一次坐火车,一切都是那么稀奇,就像电影里一样验了票出了候车厅每个人都慌乱奔跑起来,我手里拿着车票,跟着人群跑在前面,父亲扛着包在人群中挤得踉踉跄跄,我站到一旁等着人群中踉跄的父亲,父亲从台阶上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跟着他们跑,火车的门上写着车厢号,你到那等我。”

   跑到站台,车厢门一会就被堵住,挑担的,扛包的,用头顶的,争先恐后,相互用力猛推硬挤,父亲这时赶来了,白炽灯光下的父亲脸上又黑又青又白,满脸汗珠,先进了车厢的人打开了车厢窗户,大家纷纷爬窗,父亲示意我爬窗上去,我毫不费劲一跳攀住窗沿钻了进去,转过身立马伸出半个身子,父亲把包递了上来,火车与站台隔着约半米的距离,父亲伸着手够不着,也不敢跳着去攀火车窗沿,但又伸着手跃跃欲试,我把包扔到座位上,伸出手抓住父亲那只伸得老长的手掌,咬着牙硬生生地把父亲从窗户上拉了进来。

   对着车票上的座位号把位子坐下,火车的位置是面对面坐的,中间有一个没有腿的小茶几桌板,父亲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我试图把窗户打开,坐在对面的那个女的立马招手制止:

  “别打开,别打开,打开了,别人都往这窗口爬。”

   小小的茶几桌板堆满了饮料、瓜子、猪蹄、鸡腿......我和父亲眼巴巴的干瞪着,我故意把头偏向窗外,火车开动了,车厢里列车员推着小推车,父亲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方便面。

   几经展转,到了荆州已是深夜。

   走出汽车站,父亲说:“通知书上写着出了车站往西走八百米,再往东走四百米即到。”

  我问:“哪是东哪是西呢?”父亲抬头望了望夜空说:“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往这边走。”我跟在父亲后面,后来才知道,跟着父亲走这条路没有走一步弯路。

   办理了入学手续,经过长途的奔波和操劳,父亲显得更加黑瘦,父亲说:“明早我就回去,我问过这里的同学,沙市车站有到邵东的汽车,在长江过轮渡。”

   “爸爸,这是荆州古城,刘备大意失荆州就在这里,我还要等几天才上课,明天我们去古城看看。”我对父亲有点不舍地说。

   父亲说了一大堆明天就要回去的理由,我心里非常明白,父亲舍不得花钱,一个酷爱看书的人到了荆州城而不去看看当年关羽骑着赤兔马提着青龙偃月刀进不了荆州的城墙门,我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父亲把开水倒在我的饭盒里,凉了之后又倒进了给我在火车上买的矿泉水瓶里,和毛巾一起放进了一个小塑料袋,明天父亲回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从沙市车站到长江渡口并不远,我倚靠在他的座椅旁,父亲一直嘱咐:要好好读书,锻炼好自己的身体,吃饭不要太节省等等。

   到了渡口我下了车,客车驶上了渡船,我站在荆江大堤上,还以为是黄河,波涛卷着泥沙,一片黄色,简直就是滚动的大湖,风很大,滚滚的浪花一阵一阵的拍着岸边,一层滚着一层的波涛闪耀着清晨的阳光,远处模糊不清,只看见远处房屋的轮廓,江面上的轮船“呜呜”地叫个不停,渡船驶上了江中,我眼瞪着父亲坐的那辆蓝白色的客车,慢慢地远离了我的视线,心里顿时空空荡荡,依恋不舍,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时光飞逝,父亲已迈入古稀,深夜突然肚子痛,连夜送往医院,医生说:“胆结石和急性阑尾炎,需马上动手术。”

   一连动了两次手术,父亲身体极为虚弱,穿着斑马样式的大号住院服,衣服里简直就是一个晾衣架,走起路来,衣服和裤子晃晃荡荡。他倚靠在病床上,头顶上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根白丝,眼晴深陷在长长的眉毛下,两鬓染霜,胡子拉碴,脸上,手臂上都已呈现出岁月的老年斑。但我脑海里的父亲依旧是我小时候的模样:黑髭髭的头发,络腮胡须,大碗大碗地喝酒,铁板样的手掌,翘着胡子瞪着眼睛,嚷着大嗓门怒吼着。现在我支棱起耳朵才能听清他说的话:“你把大宝他们带来,我十天没看到他们了。”

   大宝和二宝拿着手机分别趴在父亲的床两边,两岁的女儿站在病房门口睁着大眼睛看着瘦骨嶙峋的爷爷不敢靠近,父亲手里拿了一个荔枝,颤颤巍巍逗着女儿去他身边,女儿没动,父亲说:“爷爷老了,三宝不认识爷爷了。”我鼻子一酸,搀扶他去外面透透风,四肢就像干瘪的木棒镶嵌在一块,我真不敢松手,心怕散了架。

   随着岁月的洗礼,日晒霜落,自己也身为父亲,感叹生活的不易,为父的艰辛,春夏秋冬奔命于他乡,每年年关将近,千山万水都无法阻挡我回家的脚步,喜欢看到家里的土灶,青瓦上的炊烟,高兴得蹦个不停的儿子和女儿,听着窗外的寒风带着细雨夹着冰粒把竹叶打得沙沙响,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看到父亲那久违的微笑......

来源:隆回新闻网|0

作者:萧六郎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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