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纸、板车、老街和爷爷——作者用诗意般的文字,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远去了的生活场景,表达了一种欲罢不能的缱绻深情。我们或许能在作者的童年里追溯到自己的某些旧时光,在他的深情里想起自己人生路上的某些人。
——编者语
薄薄的晨雾浮在江面上,像细纱又像轻烟,随风起伏,飘飘渺渺。薄雾飘进对面的竹林,丝丝缕缕地在林中穿行、缠绵,如梦似幻,缥缈中透着眷恋,朦胧中含着清秀。
“噗咚”,爷爷手腕一用力,木桶斜沉入水中,提起来倒入岸边装有石灰的池中,发出“哗”的响声。“噗咚”、“哗”反反复复地奏唱,划破了江面的寂静。石灰水澄清后,爷爷用木瓢把石灰水全舀进盛有硫酸铝的邻池。两者发生化学反应变成膏子水,膏子水在覆有纱布的大竹筐中过滤沉淀,待到傍晚刷大红纸用的膏子便做成了。
雾气已消散,天空露出湛蓝,像空灵的蓝水晶,明净、透彻。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撒满了金丝碎银。远处的田野依偎着山峦,山峦环抱着连绵的村舍。
爷爷是大队(村)色纸作坊管事的。蒸纸、滤膏子、配颜料水、裁纸、销售,他都做。
蒸纸时,红红的火苗舔着大锅底,蒸汽将白纸蒸透,以免刷纸时颜料水不浸透背面。爷爷恰到好处地拿捏火候、时间。在迷蒙的蒸汽中装卸纸堆,他手握滚烫的白纸,汗流浃背。青年人在长纸桌、长焙炕之间来回作业,将白纸刷成色纸,或红、或绿、或黑,等等。裁纸前先齐纸,一刀不整齐的色纸,经爷爷一抖一捻一揉一撞,在人眼花缭乱之际神奇地齐了。他拿起3尺长的半月形裁纸薄刀,快捷而整齐地裁切5刀纸的窄边,然后捆成一把。
日上三竿时,一担担色纸,被码放在木板车上,绑得结结实实。板车身用檀木、松木制成,扎实、耐用,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两根把手被爷爷磨得锃亮。爷爷把它们拉到离大队(村)三里的滩头供销社去卖。
板车前行着,爷爷两手紧抓着车柄,身子向前倾着,牙关紧咬,一步一步地迈着坚实的步子往前拉。手臂绷得很直,青筋凸起,颗颗汗珠从那古铜色的额上滴落,融入沙土路,衣衫湿漉漉紧贴背部,衬出一个弯曲的脊梁。
板车承载的不仅仅是担担色纸,还是一个作坊的希望;不仅仅是爷爷的依靠,还是许许多多人的依托。幼小的我,在后面用力地推着车子,手酸了,便用头顶着车子。板车“吱呀”“吱呀”地响着,人影、车影斜映在旁边,行行复行行。
卖完红纸,板车寄放在供销社,爷爷带我去遛街。街道用青黝光滑的石板铺就,店铺一间接一间,青砖黛瓦、木格子窗户、贴着门神的铺门,屋檐斜飞、小巷悠长狭窄。买卖声、独轮车碾过的“吱呦”声不时传入耳内。似乎一切都在叙说着这条因纸而建、因纸而闻名的老街几百年的故事。
街道弯弯曲曲,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与之时而交会,时而分开。至今想来,石板街如同一幅江南水墨画,也像一首意境幽远的宋词,更是一位温婉素净的古意女子。
“‘肠子’好,又来送红纸了。”“祝满(叔),来,喝碗水。”不时有人向爷爷打招呼。最使我回味的是街上的馄饨。那面馆临溪而建,整洁、雅致,推开槛窗,溪水、石板街一览无遗。白而胖的馄饨,浮在鲜艳的汤汁里,上面飘着绿绿的葱叶,香气氤氲,让人垂涎欲滴。我用勺子盛起一个馄饨,轻轻咬下三分之一,那馄饨皮的爽滑、馄饨馅的鲜美,真是妙不可言,现在都齿颊留香。香辣的汤汁,我是喝得点滴不剩的。
回来的路上,我坐在爷爷推着的板车上听他讲故事。故事有时是关公刮骨疗毒,有时是孟母断布,有时是老鼠娶亲,有时是爷爷外出时将货款卷进裤腿中的逸事。爷爷满板车的故事,让你觉得新鲜,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我直笑。在笑声中,我愈发觉得脊背微弓的爷爷高大、伟岸。“种子”已悄然播进我的心田。
连绵的群山、翡翠的竹林,不断往后退却,青黛的山峦、亭亭的竹子,总是如约而至。一湾江水,如玉带般地妩媚地缠绕在山脚。它是孩子们的欢乐谷,捉鱼、抓蟹、游泳、打水仗,带给孩子们无穷的乐趣。大人们在此捣衣、清洗家具。扬起的串串水珠,折射出阳光的七彩。遗憾的是此情形现在难以再现。远望,满目的金黄,稻子熟了。一阵和风吹过,阳光下沉甸甸的稻穗此起彼伏,漾起层层叠叠的金色波痕,宛如醉人的乐章,直让人生发何须名苑看胜景,一路田园不负侬的感慨。
爷爷拉着板车追赶着夕阳。
申学峰,中学高级教师,省中学生文学社团优秀指导教师,隆回九中语文教师。守望教育的“星空”,耕耘语文的“园地”。先后在《湖南教育》《科教新报》《诗林》等报刊上发表作品数十篇。课题研究成果获得省、市基础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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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申学峰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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